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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评论家这样写道:好的诗句就是让你刺痛、沉默,以及知道自己是孤独的。
常常有这样的时候:不经意中,偶尔地读到一句话,心却会猝然地一紧、一动,甚至一痛,好像是已在潜意识中驻留了很久,却一直没有说出来的那一句;也好像是冥冥中已遗忘了很久,又忽然浮现出来的那一声。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诗经》上的这一句,是在中学时读到的。那是一个风雨绵绵的黄昏,鱼下得如泣如诉、如烟如雾、无边无际、无休无止。那天我经过小时侯住过的旧居,房已拆,河已填,荒芜的瓦墟边上,一棵很孤寂的柳树在雨中绿得无法表达。那天偶然地翻到、读到了这一行诗。
几千年前的某一个人,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迹,却会留下如此相似的一种感觉与心境,就像遇见那一刻的另一个自己,一个超越了时间的灵魂。
“我不认识你,但我要谢谢你。”
那是一个安宁的午后,看一张报纸,读到“无偿献血”广告词的这一句。放下报纸,有好几分钟恍然若失。窗外阳光灿烂,有歌声散入云天。
最好的话、最真的情,都是质朴的、简单的、直接的、坦率的、真心真意的、无须说明的。
读到这样的话,写出这样的话,都是一种幸福。
一种安安静静的幸福,就像窗外的蓝天,蓝得一无所有的幸福。
“请再骗我吧,请你继续骗我吧。”
一部电影,关于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电影的最后,闭着眼睛,对男人这样无限幸福地低语。
也许是祈求,也许是无奈,也许是游戏的陶醉,也许是清醒的选择。
也许人生有些错,你不犯这些错,就是最大的错。
“我们在河岸上静静地走着,你告诉我你已经死了,就在昨天。”
怪异的小说,怪异的氛围,怪异的平平静静中透出的强烈的危机、玄机和杀机。
但再读过,感到的,却是无悲无喜的平淡心情。
生死相隔,的确应该就是如此简单。
死,是每个人历程中最相同、最正常、最可信、最值得疑惑的一种事实。
“不要相信月光下的一切。”
一部电影,忘记了名字,却不会忘记这一句。
当月光如水,人会被一丝丝从虚无中悄然渗出的该决静静地浸透、静静地淹没,迷乱的柔情、寂凉的欲望、神秘的饥渴,似生活正在从无边无际的沉睡中醒来,但当阳光普照,白昼来临,一切都有悄然隐去、化为乌有,所有的刻骨铭心,如冰融雪解,没有证据,没有痕迹。 白天,人们说:不要相信月光下的一切。
黑夜,人们也许会说:不要相信阳光下的一切。
没有真理,只有判断。
有时候,充满张力、突破界限的那一句,会让感觉为之一震:
“美得催人泪下,美得令人绝望”——美到极处,只有无法永远地拥有这种美的心悲。
“它平静得不行”——对一首音乐诗《湖》的感受与评述。
读过一首诗,写的是雪,关于在纷纷扬扬的雪中,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浮现又消失的间断的回忆;关于在雪的闪亮的寒意中,想起《大屠杀》的恍惚的思绪。最后的一句是:
“那一年我三岁,母亲抱着我,院子里有一棵树。”
“后来我们不住在那里 母亲在1982年死去”
像轻轻轻轻的一声叹息。
最强烈的感动,如同风暴的中心,不是呼啸倾诉,而是奇异的静默。
寂静中爆发出来的凄厉声响,和凄厉的声音消失之后的无边寂静,都会震撼人们的心。
每一个时代,民众的心态都各有特点,它们自然是复杂芜杂的,但也有某种简单清晰的体现形式。比如,一句时代流行的歌词、最流行的诗句,就是一种心态的模糊却深切的烙印。
比如“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比如北岛的“我不相信”;
比如崔健的“一无所有”;
比如童安格的“其实你不懂我的心”;
比如任贤齐的“心太软”……
我相信,每个伟人,每个需要自己被后人记住的人,都需要一句话,那样的一句话,作为自己的某一种象征。
无论凯撒的:我来到了,我看到了,我征服了。
无论斯巴达英雄的:我会死的,假如我还活着。
无论瞿秋白先生走进刑场时说的:此地甚好。
无论在空难中消失的徐志摩先生写的: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无论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
无论弘一法师的临终偈语:悲欣交集。
很多年以前的一个夏夜,我住在一个陌生的小城市的小旅店中,无聊之余,在楼下买了个口琴,在阳台上,独自轻轻地吹。周围,是一片很大的新社区,夜已深,几乎所有的楼房都已寂静。一曲奏完,也说不清是哪一幢楼的哪一个窗口,轻轻地飘来一阵笛子的乐声,就是我刚才吹奏的那首曲子。就像一种神奇的回声。那一夜,淡淡轻轻的旋律,回荡回响了很久。
我始终不知道那一个吹笛手是谁,但他(她)不再陌生。
那一个,就像那一句。
是我们等待了很久的东西。
也许就是我们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