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香泪酒祭亡兄

老支青

多少年来，有一把心锁始终不愿意开启，因为在那内心的深处，珍藏着我对哥哥深切的回忆和痛苦的怀念。

　　哥哥大我十二岁，是共和国的同龄人，在我一生当中，和哥哥共同生活的日子却只有短短五六年的时间。

　　一九六五年的初冬，十六岁的哥哥和这座城市里许许多多同龄的青年一起，踏上了开往大西北的火车。记得当时在火车站的站台上，举行了隆重的欢送仪式，欢送建设兵团战士们奔赴青海支援边疆的建设。看到站台上人山人海、锣鼓喧天的热闹场面，四岁多一点的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心里紧张地望着哥哥身着军装（没有领章帽徽）背着背包，胸前带着大红花站在队伍中，只知道哥哥要离开我们了，去当支援边疆的战士，却不知道哥哥这一走有多远，分别要多久。

　　当火车一声长笛，缓缓启动的时候，霎时间，车上车下哭声喊声连成了一片，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掩盖了震天响的锣鼓声。火车吐着烟雾渐渐远去，站台上送行的家属们哭喊着一路追赶，那场面不象是欢送光荣的支边战士奔赴边疆，倒象是一场生死别离。母亲哭的几乎晕倒在站台上，回到家后，一看到哥哥空着的床铺母亲就哭，一直伤心痛哭了好些日子。后来我才知道，哥哥去了一个叫格尔木的地方，在遥远的青海省，荒无人烟的戈壁滩。

　　哥哥的少年时代，正是我们国家经济比较困难的年代。那时候我们一家七口人，兄弟姐妹五个，大姐在济南上学，奶奶还住在我们家，七口之家只靠父亲一个人的工资，年少的哥哥便用柔弱的肩膀扛起了家里的大樑。三年困难时期，饥饿的人们想尽一切办法寻找可以充饥的食物，刚刚十几岁的哥哥为了一家人的生计，扔下书包也和大人一样，每天背着口袋跑去遥远的郊外挖野菜，到庄稼地里翻找可能落在土里的那一星半点的粮食。哥哥每天忍着饥饿，拖着浮肿的双腿，咬着牙步行几十公里，给家里背回一大口袋野菜来充饥。每当回忆起过去的苦难，母亲总会泪涟涟地念叨说：“最受苦的就是你哥哥，苦命的孩子一天好日子没有过呀！”

　　苦难中成长起来的哥哥，后来却长成了一米八的大个头，不但身体好、学习好，而且多才多艺，写得一手漂亮的美术字，绘画的水平也很高。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哥哥曾经用印刷厂的下脚料纸壳，给我绘制了一付（副）扑克牌，牌面的图案是用滑石刻成方片、红桃、黑桃、梅花形状，然后蘸着油墨像盖图章一样一个个盖上的，JQK和大小王的牌面上，用红蓝圆珠笔绘着一些敦煌壁画里飞天的图案，非常的漂亮。这是哥哥留给我童年时代最珍贵的纪念，我一直视若珍宝一样珍藏了多年，如同我对哥哥的深厚感情。

　　哥哥到青海建设兵团一去就是好几年，每次给家里写信都告诉家里那里的一切都好，兵团的生活很不错，有时候还寄回几张照片，让家里的父母和弟妹们放心。直到后来有兵团的战友因病回青岛治疗时，来我们家看望，我们才知道：那里是一片荒凉戈壁，祁连山上千年的冰雪到夏天融化时，流淌到那里。哥哥所在兵团就是在那里挖河道，修水渠。气候和环境条件的恶劣程度难以想象，冬天，身着厚重的棉衣棉裤外面裹着羊皮大衣都难以抵御那刺骨的寒冷风暴；夏天，蚊子厉害的都能咬破蚊帐，个头大的蚊子七个就能炒一盘。那里生活条件十分艰苦，根本吃不到新鲜的粮食和蔬菜，更不用说水果了。听到这些情况，母亲又是一连几天的伤心流泪，哭得我们整天想哥哥，整天盼望着哥哥能够早日回家。

　　在青海建设兵团其间，哥哥只回来过两次，一次是探家，一次是养病。

　　记得那年哥哥回家探亲时，特意送给我一顶崭新的军帽。那时候，一顶军帽对于我来说，简直梦寐以求的事，比过年有了新衣服还要兴奋和欢喜。虽然小小的脑袋还撑不起那顶大人的军帽，没关系，用手掌把头发使劲揉搓，让头发蓬松起来，再在帽子里塞上几层厚报纸，然后，戴着军帽跑到院子里，看着小伙伴们那羡慕的眼神，越发的感觉神气十足。

　　哥哥还送给我一条宽宽的军腰带，是草绿色帆布的。闪亮的金属扣上面镶嵌着“八一”军徽。戴上草绿色的军帽，腰上扎着军腰带，再别上一把木头枪，我简直就象是统帅千军万马的将军一样威武，一时间，成了院里小伙伴们中眼中最威风凛凛的人物了。每到玩打仗游戏的时候，全副武装的我自然充当的都是大官的角色，挥舞着小木枪高声喊叫着，指挥着小伙伴们冲锋陷阵。

　　哥哥回来的那段日子，是我们家那几年里最欢乐的日子，也是我最开心，最难忘的日子。

　　又过了几年,哥哥再一次回到青岛。这一次，哥哥是在连队干部的陪护下，一路上挂着点滴、吸着氧气回到青岛的。

　　兵团修建的水渠决口了，哥哥象那个年代里宣传的那些英雄一样，奋不顾身地跳进冰凉刺骨的冰水里，用年轻强壮的身体堵住决口。那可是祁连山上的千年冰雪融化的雪水呀！血气方刚的年轻身躯怎能抵挡住那刺骨的冰寒。哥哥病倒了，风湿性关节炎引起的心脏病把体格强壮的哥哥给撂倒了。加上高原反应，哥哥的生命一度进入了垂危阶段。

　　在西宁的医院里救治了一段时间，病情稍一稳定，哥哥便被建设兵团的干部匆匆送回了青岛，回到了他日夜想念的家。

　　三十二年前的今天，哥哥走了，是那祁连山的雪水和戈壁滩的风暴把我的哥哥带走了。那一年，他刚满二十四岁。

　　哥哥走了，那么年轻强壮的哥哥，竟然一下子让死神给带走了。母亲悲痛的伤心欲绝，巨大的打击使父亲突然变得苍老了，从此以后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

　　“太阳下山了，那安静的钟声阵阵的响，槟榔树和绿竹影，都斜照在小船上。。。。。。”

　　三十多年过去了，还记得哥哥教我唱的这首歌，还记得哥哥吹着口琴时，那悠扬旋律里的郁郁神情。

　　今夜，我燃一柱心香，洒一杯泪酒，祭奠我的哥哥。

　　愿天堂里不再有雪水，不再有风暴。愿哥哥的灵魂安息！

　　转载:晨歌暮曲

老支青

愿天堂里不再有雪水，不再有风暴。愿哥哥的灵魂安息！

亮~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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