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家?
不过,我的看法却与我的那位英国华裔朋友略有不同。
我承认,中国政府和西方媒体是这次西藏骚乱的输家。但中国的新闻自由和民主进程却不一定会因此受损,甚至可能成为这次西藏事件中的赢家。
先看事实。
西藏暴乱发生之初,中国当局曾经禁止外国记者进入西藏,许多外国媒体的中英文网站在中国大陆被屏蔽,而没有被屏蔽的西方网站,其涉及西藏的网页也无法顺利打开。但随着西方媒体有关西藏的报道和评论在海外华人和通过代理器阅读过西方报道的中国人中引起强烈的反弹,被批评为不公正、不客观,中国当局便开始改变策略,一方面组织境外媒体的记者去西藏采访,另一方面不再屏蔽西方媒体的中英文网站,甚至有选择性地开放一些过去一直封杀的西方网站,例如,一直被中国视为“敌台”的英国BBC的英文网站一度在中国大陆被解封。
也许有人会说,这种有选择的新闻开放所造成的结果是:仇外的大汉族民族主义情绪高涨,而新闻自由原则则与西方媒体一起遭到中国民众唾弃,这恰恰不利于中国的开明和进步。
我承认,仇外的大汉族民族主义并不利于中国的进步,但西方媒体“走下神坛”却不一定就是坏事。
其实,现代化和民主化进程,同时也是一个世俗化、去神化的过程。过去,中国没有选择,只有一种声音,即所谓的一言堂。一言堂会造成走极端的两部分人:一部分人会神化这唯一的声音,不加怀疑地认为它就是真理,另外一部分人则会产生逆反心理,神化被封杀的声音,不加怀疑地认为被封杀的声音就是真理。
一旦各种声音被放开之后,民众有了对比,就会明白:没有什么永远正确或天生公正的声音,只要发出声音的来源是人,就会有缺陷,就会有偏见,就会有立场,就会有模糊理性判断的感情……而且,这还是假设此人没有不良动机。更糟的是,只要是人,就会有利益,此人也许会因为利益而发出貌似公正实属偏袒的声音。
就像被长期关在暗室中的人猛一接触光明会有短暂的失明症状一样,封闭社会中那些神化异端声音的人,一旦发现异端声音对于上述人性弱点也不一定具有天然的免疫力,就会跌入所谓的幻想破灭期。幻想破灭后,这些人特别容易走向另外一个极端:不相信所有的人、所有的媒体、所有的声音。
我认为,首先,这并非是坏事:幻想破灭是去神化的必经之路。让所有的人、所有的媒体、所有的声音走下神坛是现代化和民主化的前提。
其次,这也有可能演变成坏事:如果一个社会的多数人都因幻想破灭而怀疑一切、否定一切,这个社会也不会走向现代化和民主化。
西藏骚乱所引发的风波,更加说明了新闻开放和言论自由的必要,更加说明了多元化、多种观点并存的必要,更加说明了民众知情权和选择权的必要。正因为我们所有人都是有缺陷、有偏见、有立场、有感情、有利益的人,所以,只有一种声音或者只有你死我活的两极声音,都不利于我们做出健全、理智、准确的判断,我们需要至少两极以上的多元化声音。
西藏骚乱的迷雾中所闪现的一线理性曙光,恰恰就在于:在中国官方的声音和西方媒体的声音这两极之间,还有着互联网这个第三极平台上纷繁噪杂的草根声音。
互联网时代的伟大意义就在于:网络给了每个人发表言论、评估信息的平台,官方无法垄断,传统的媒体人也无法垄断,大家都是人,大家都不是神,大家在分析、判断信息的真实性和全面性方面都是平等的,不管你是中国官员、还是西方记者,你对事实的说法、你对信息的筛选、你背后的价值判断,我都不会全盘接受,我都要先用怀疑的态度分析一番,然后再作出我自己的判断。
还是那个署名“坏囡”的中国网民在另外一幅网帖中分析说:“网络的兴起,使得中国人获得了一个了解世界和自由表达的有效方式,上亿的中国大陆网民不再是噤而不言的被动观众。俗话说得好,人民的眼睛是雪亮的。在上亿网民的眼睛面前,一切对信息的封锁、扭曲、打压,无论是来自中国政府,还是西方媒体,都变得苍白徒劳。在强大的‘人肉搜索引擎'面前,任何虚假轻率的言论,想要经过上亿人的眼睛而不泄底,已经变成了不可能的任务。”
当然,西方媒体也不是铁板一块。在西藏问题上,某些西方传媒的确存在着一面倒、先入为主、偏听偏信等问题,严重影响了许多西方媒体在中国民众中的公信力,但不容否认的是,也有一些具有独立精神、不肯先入为主、愿意下功夫探究西藏问题复杂性的西方记者或西方媒体,试图发掘西藏骚乱的真相。例如,314骚乱期间唯一在拉萨现场目睹了骚乱过程的西方记者、英国《经济学人》记者詹姆斯麦杰思,就用他的报道,驳斥了那些声称3月14日所发生的事情也是“和平抗议”的其它西方媒体;又例如,奥地利最有权威的大报《新闻报》(Die Presse)最近发表了一篇题为“靠愤怒不能解决西藏危机”的文章,对西方媒体的西藏报道进行了理性反思:“许多西方媒体乐意引用流亡西藏人的话,而这些消息的真实性跟中国宣传的陈述同样是应该进行审核的。由此产生了一个不利于中国人的严重倾斜:于是他们更大声地抗议西方无耻地制造新闻,对他们作不公正的待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