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悟人生
茶是俗不可耐的。茶的寻常平凡早已化作细微琐碎的生活末梢,如同盐、如同米,虽然不可或缺,却成为人们可以放心省略的前提。茶被当成普通的饮水,被用作劣质水的除味剂,被视为烹饪中的调味品,被看作可以像瓜子或干枣那样下手大把去抓的寻常食品。农夫和苦力喝茶,且不以获取它而自豪,村妇和工匠喝茶,亦不以失去它而伤悲。即使在穷乡僻壤和山庄村落,你也不难发现它的身影。很多时候,茶如同干枯的树叶,隔年的苞米,被置于平常不过的角落用着平常不过的器皿,因为比起“糖果”和“烟酒”,它跟节日、欢庆居然更难搭上关系。
茶是郑重严肃的。其严谨规范渗入日常交往的许多环节,如同“请上座”、“多保重”、“您慢走”之类的礼貌,“敬香茶”、“请看茶”则远比“吃了吗”、“忙什么呢”来得煞有介事。使人们感到虽不那么随心所欲,但却十分端庄有序,彰显礼仪。明人朱权在《茶谱》中写道:“童子捧献于前,主起举瓯奉客曰:为君以泻清臆。客起接,举瓯曰:非此不足以破孤闷。乃复坐。饮毕,童子接瓯而退。话久情长,礼陈再三。”可以看出,在中国古代,饮茶或者以茶待客,并非寻常,主客之间端、接、饮、叙的礼仪不仅渗透着繁琐,而且分明彰显着严肃。
茶是高不可攀的。其尊贵品质使其成为历代“贡品”中的重要选择——诸如“金瓜贡茶”之于云南普洱,“莲心茶”之于西湖龙井,“君山银针”之于洞庭毛尖,而达官贵人名家雅士把拥有珍贵茶品则视为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清朝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曾说:“云南是清朝皇室成员心目中的宠物。清宫生活习惯,夏喝龙井、冬喝普洱。拥有是衡量皇室成员显贵的标志。”从茶肆到茶寮、到茶社、到茶馆、到茶会所,从煎茶到煮茶、到泡茶、到沏茶,从吃茶到喝茶、到饮茶、到品茶,从茶碗到茶缸、到茶杯、到茶盅,从以茶会友到斗茶作诗、到茶禅一体、到茶道仪式,茶在饱含着人生意味的节节攀登中直冲九霄。
围绕茶而产生的风雅之举、风雅之道枚不胜举。
权且以过去饭馆和茶馆的侍者相比,前者被称作跑堂的,后者却被称作茶博士,虽说有考证指“茶博士”不过是“茶把式”的方言转称,但见于文字或者传于坊间,听起来多少还是给劲儿和不同凡响,书读至顶端也不过被唤作博士而已。
仅以茶道中的“候汤”而言,其讲究之严密、严格与严谨,足以令人瞠目。宋代学人蔡襄所著《茶录》中言:“汤有三大辨十五辨。一曰形辨,二曰声辨,三曰气辨。形为内辨,声为外辨,气为捷辨。如虾眼、蟹眼、鱼眼、连珠皆为萌汤,直至涌沸如腾波鼓浪,水气全消,方是纯熟;如初声、转声、振声、骤声、皆为萌汤,直至无声。方是纯熟;如气浮一缕、二缕、三四缕,及缕乱不分,氤氲乱绕,皆是萌汤,直至气直冲贵,方是纯熟。”
无论尊贵与卑贱,皇家与庶民,文人与白丁,人们在对茶的“讲究”中彰显着各自的社会角色:
——“从来名士爱评水,自古山僧喜斗茶”表现了出家人在世俗生活之外仍然无法泯灭的争强好胜心理。郑板桥为扬州青莲斋六安山道僧叶馆写的这副对联,貌似写茶道水,实则把僧俗雅士那种心灵与山水相融的高远境界展示出来。
——“长安富贵五侯家,一啜尤须三日夸”(欧阳修《双井茶》)让人们看到有钱、有闲与珍茶贵茗的关系,如此描述不免让人想到“可望不可即”对寻常茶客的折磨,他们在羡煞之余,郁闷而愤懑自然在所难免。
人生如茶的广泛指向,在这里让我们目睹了最基本的现状。
古代的开门七件事早已演变成现代的开门N件事:炒股买楼、上网电邮、保险基金、以车代走、桑拿健身、养猫溜狗,但最后这“清茶一杯”却牢牢保留在国人的生活习惯当中,像幅凝固的画面成为我们的人文象征。不论何时何地,茶个性鲜明,效用广泛,可以养生、可以解渴、可以玩味、可以品评,也许是因为茶在人生大厦的每一级阶梯和层面中都有立足之地,也许是因为茶可以透视人生…… |